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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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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賑災的隊伍除了傅至景、孟漁以及一位都督府指揮使駕馬外,其餘隨行的精銳皆是步行。

夏季氣候燥熱,每走上一個時辰就得原地休整,好在出了京城後隨處可見遮蔽的林木,兩日下來,並未有人中暑。

“這附近有水源,將水囊都滿上再走。”

是一條將要幹涸的小溪,孟漁跟著去想洗把臉,卻見岸上是好些被曬幹了的魚類,空氣裏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腥氣,他頓時沒了念想,抹一下汗,再擡起頭來一個裝飽了的水囊沖到他眼前。

待看清拿著水囊的人更讓他發出驚呼,“表哥?”

“你總算發現我了。”劉翊陽挑一下眉,把水囊往他手裏塞,“這條小溪水源不夠幹凈,裏頭是上游的水,省著點喝。”

孟漁正是口幹舌燥,也不扭捏,接過咕嚕嚕喝了兩口,痛快地長籲一口氣才道:“多謝表哥。”他想了想問,“是舅舅讓你跟來的?”

劉翊陽總拿劉震川當幌子,被這麽一問,清了清喉嚨,“不然呢,你以為我願意來陪你受這個罪。”

孟漁揉了揉鼻尖,“舅舅總把我當小孩子看,其實不必如此費心,我能照顧好自己。”

“你還不樂意了?”劉翊陽不悅地攬過他的肩膀,稍稍施力,“我跟著你很委屈你嗎?”

孟漁躬起身子躲避對方的鐵掌,小聲告饒,“疼、疼,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”

路過的精兵皆知曉二人是表兄弟,一個是當朝皇子,一個曾是威風凜凜的少將軍,打打鬧鬧也沒人敢說什麽,皆裝滿了水囊就埋頭走過全當看不見。

孟漁本來就熱,被這麽一鬧,渾身更是熱騰騰的,連手心都很燙乎,但行路艱苦,有劉翊陽逗著他玩兒竟也減了些枯燥,不禁嬉笑起來,拿手肘去杵劉翊陽的腹部。

沙沙——

草叢被撥開,一道高挑的身影乍然出現,用與這烈陽截然相反的冰寒語氣問:“你們在幹什麽?”

跟石雕似的站在那兒的不是傅至景又是誰?

語氣是明晃晃的質問,孟漁慌亂地跟劉翊陽分開,近乎是一跳三尺遠,微喘,“我們鬧著玩。”

“眼下是玩樂的時候嗎?”傅至景肅正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轉了一圈,命令道,“糧車的繩子松了,去捆嚴實些。”

傅至景是此次西下隊伍的總領,換算成行軍,每個字堪比軍令,劉翊陽只是沒有官銜的小卒,再不情願也只能接命。

打水的士兵早都歸列了,劉翊陽一走,四下無人,孟漁惴惴地轉了轉眼睛,要跟著去,被傅至景攔下,“我有話和你說。”

傅按察使好大的官威,出口就是問責,“人人各司其職,你卻躲在此處偷懶,如何對得追隨你的部下?”

孟漁懵了,“我只是來洗把臉……”

他額頭鼻尖是細密晶瑩的汗,兩頰通紅,傅至景三兩步朝他走來刮一下他臉上的汗珠,“那這是什麽?”

鐵證如山,孟漁支吾著,“水太臟了,我不想洗。”

“若都像你這麽講究,這路還趕不趕?”

天氣燥熱,連向來喜怒不顯的傅至景都揣了一肚子的火氣沒處撒,撞見孟漁跟劉翊陽胡鬧更是火上澆油,他三兩下將孟漁拽到小溪旁,見溪流著實不大幹凈,將主意打到了孟漁一直緊握著的水囊上。

水囊換到了傅至景手中,木塞被擰開,孟漁急道:“我還要喝。”

“劉翊陽給你打的?”

孟漁想著點了下腦袋,傅至景二話不說用這些水打濕手帕,淋了滿地,看得孟漁嗓子眼冒煙。

濕涼的帕子貼到了孟漁的臉頰,傅至景捏著他的下頜給他擦汗,他溫順地仰著腦袋,餘光去瞥癟了的水囊,肉疼地咽了咽口水,嘀咕,“我沒水喝了。”

傅至景跟聽不見似的沈默地把他臉擦幹,又抓了他的手連十指都一並擦過,像是在清除某種嗅不到的氣味般,細致又專心,等確保孟漁幹凈了才丟掉手帕。

“在這等著。”

傅至景拿過水囊,拋下這句話就往上游走。

孟漁看著對方踩著小石子路漸行漸遠,走到快要看不見了才停下來彎腰接水,等水囊再交到他手裏,又是沈甸甸的一壺清液。

費這樣大的勁就為了換掉他囊裏的水?

孟漁努努嘴,沒敢說傅至景是多此一舉,反倒是傅至景命他往後不要和部下走得太近惹人閑話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見傅至景的眉宇仍微微蹙起,孟漁瞅了瞅空蕩蕩的四周,湊上去在他臉頰親了一下,小聲說:“我都聽你的。”

他如此乖覺,傅至景這才勉強壓下不悅,帶著他回到隊伍繼續趕路。

再往西走上一日,逐漸可以在路上碰到三三兩兩逃難的百姓,一個個面黃肌瘦唇幹口裂,這些難民都是從二十裏外的城鎮逃出來的,見到裝了幹糧的車皆眼冒金光,若不是精兵都帶著刀恐怕就要撲上來搶糧食了。

骨瘦如柴的男人帶著一家老小拼了命給馬上的孟漁磕頭,求青天大老爺賞口飯吃,婦人的懷裏還抱著個啼哭不止的嬰兒,亦匍匐在地哀求。

孟漁看人腦袋磕出了血,於心不忍,“不如就給他們些幹糧吧。”

“給了一個,那下一個呢?”被傅至景一口回絕,“這一路上你會遇到很多人,你能給得了多少?”

他們此行是為消除作亂的邪教,所帶的幹糧只夠趕路果腹所用,一旦開了這個頭,跪在他們馬前的人只會越來越多。

精兵拔刀驅趕難民,那人見求糧不成,竟想一頭撞死在刀下,若非劉翊陽反應迅猛將人推開,怕是聚眾激憤的難民就能多了條正當的理由搶奪幹糧。

有驚無險,一行人接著前行,孟漁忍不住回頭一看,見婦人正咬破手指給繈褓中的幼兒餵血,當真是觸目驚心。

等進了城關,傅至景一口氣都沒歇即刻抓了民官審問,一經排查才知道,這些貪官竟和當地鄉紳米商勾結,將朝廷的賑災糧一分為十,其中一份摻了沙子煮粥派發給宅民,其餘的皆高價在米鋪裏售賣。

百姓無錢購糧,無糧可食,自然得另覓出路。

傅至景在民間長大,看多了官商勾結的惡行,深知平頭百姓的苦楚,厭貪如賊,不掩事也不怕事,當即將官員收押問監,把三十精兵分批一個個去往涉案米鋪,不僅要他們把賑災糧吐出來,還得無償拿出十擔米在街頭派發。

如有異議者,一律格殺勿論。

他如此雷厲風行,就算是地頭蛇也怕了他的手段。

孟漁沒閑著,特地穿上官服在街巷裏督促米商派米,有米商見他模樣和善,諂媚地來同他搭話,他將傅至景的疾言厲色學了十足十,再也不敢有人動歪心思。

耽擱了一日多才繼續趕路,臨出城前留下五個精兵,城裏的百姓皆來送行。

孟漁心中好似有一團不熄的火焰在燃燒,從他進京成為九殿下至今,他一直糊裏糊塗地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,可眼下望著烏泱泱的人群,再回想起當年在宜縣私塾時,白胡子老師那一句鏗鏘有力的“官者,為民請命”,他渾身都沸騰起來。

他一路都在沈思,引得傅至景的發問:“在想什麽?”

“我在慶幸,我雖是假的孟大人,但我是真的九殿下。”

孟漁考取不了功名,九殿下也鬥不過京都的爾虞我詐,但只要有這層身份加持,他未必會碌碌終生。

傅至景微怔,驕陽下的孟漁周身都鍍了一層光暈,眼睛亮得出奇,說不出的意氣高昂,他心裏忽地有點後悔帶孟漁走這一遭,因為他太明白權力的滋味有多麽讓人上癮,也太清楚被景仰、被推崇會使人驟長生生不息的豪情。

但當真相被揭露時,今日的氣沖霄雲都會成為一個笑話。

傅至景罕見的沈默讓孟漁像被澆了一桶冷水,他囁嚅道:“我只是覺著我不能獨占這個名頭,我得去做些什麽,什麽都好……”

他有些不確定,又怕被笑話般,急需得到認可,“對嗎?”

所幸傅至景沒有打擊他的熱情,片刻後頷首,“對,你做得很好。”

若非所有人都在看著,孟漁定要撲到傅至景懷裏討一個類似於獎勵的吻,他一改在京都時的萎靡,振奮道:“那我們快些趕路,明日就到川西!”

第六日,隊伍於夜色裏抵達目的地,當地長史早已在城門等候。

一幹人等連日在大暑裏趕路早就筋疲力盡,這幾年來養尊處優的孟漁更是憋著一口氣,等到了驛站就累倒了,睡前再三叮囑傅至景明日一定要叫醒他,可整整睡了六個多時辰,醒來時天光大亮。

屋子空無一人,身處陌生之地,他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,匆匆忙忙穿戴整潔往外跑,逮住個在院子裏打瞌睡的衙差詢問傅至景的去處。

“在書房和長史大人談話。”

孟漁道過謝,快步往捕快所指的方向趕去,一路到了院子外,踩著青石板走了進去。

書房門大敞著,幾人圍在書桌上談話,聽見聲音紛紛擡起頭來看著氣喘籲籲的孟漁。

桌上擺著川西的地形圖,身為總領的傅至景用人惟才,正中間站著的是慣會領兵打仗的劉翊陽,正在分析攻克的方法。

孟漁有心參與,剛進了屋還未開口,傅至景先道:“今日到此為止,林長史,有勞你早些將邪教時常出沒之地圈出來。”

擺明了不想孟漁過度幹涉,就連劉翊陽也只是看他一眼就拿著地形圖越過他。

九殿下方燃起來的雄心還未壯大就被無情地吹滅,一時怔在原地。

作者有話說

(拎起傅至景領子):敢阻礙我們小魚大人的大業,賜二十大板!

小魚(拎著板子):讓我來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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